卖锅

8.前路  

台风登陆广东，华南一带都受影响。凌远坐在食堂，静音的电视里狂风暴雨无声地肆虐。早上凌欢给他带了早餐，分量不少，他午饭没吃几口就放了筷子，摸出手机给李熏然发微信，叫他注意安全。

可他并不知道李熏然在哪儿。

一个礼拜前的下午，李熏然告诉他自己要公务外出，差不多半个月回来，也可能更久。走前去看望了凌远的父亲，他恢复得很好，不多时就能出院。李熏然往凌父跟前一坐，嘴角一咧，自然而然地讨长辈喜欢。那时候凌远的养母也在，李熏然说自己是凌远的朋友，有说有笑地聊了一会儿凌远才来。李熏然那时才告诉他自己第二天就要走，晚饭也没一起吃，走得挺匆忙。凌远也没问他去哪儿。

这几天李熏然消息都回得慢，凌远知道他忙，发送完就放下手机准备再扒拉两口收拾盘子。而这回李熏然回得很快，大概也在吃饭，或者午休。他说“放心吧，台风刮不到我这儿”，又问“吃饭没？”

凌远端起盘子，一手给他发语音。他向来更偏向于打字多过语音，但李熏然不一样，他的声音让人身心愉悦。即使隔着手机，凌远也好像能看到他说话时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和上扬的嘴角。

食堂阿姨看见鲜少剩菜的院长手一抖倒了小半盘菜，走过去问他，是不是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呀？凌远正对着手机说话，手指一松发了出去，才回过头朝阿姨抱歉地笑，说自己早上吃多了，下次不会倒了。才刚说完，李熏然电话打进来，一开口就幸灾乐祸：“被食堂阿姨抓啦？”

“你很有经验嘛。”凌远和阿姨挥挥手，笑着走出食堂。

“我才不会好吧？诶，你们食堂伙食不是挺好的……你胃不舒服？”

“没有，我胃很久没犯过毛病了。”凌远说，“别担心。”

李熏然“嗯”了一声，很小声。然后凌远听见他从一个相对嘈杂的环境走到安静的地方，声音更清楚：“我看天气预报了，这两天降温，你多注意身体。”

“嗯我知道，你那儿呢？”

“特别热，倒希望台风过来呢。”

凌远笑：“你现在回来还能赶上。”

“想我啦？”这种开玩笑似的真心话也只有电话里敢说，但没给凌远回答的机会，李熏然很快自己接话道：“下个礼拜应该能回去了，给你带特产。”

“好。”

挂电话前，凌远说：“回来前给我个时间，我去接你。”

于是这天终于来了。李熏然回来的时候是一大早，坐了一夜的车，睡得不太安稳，五点多就爬起来看手机里下好的电影，看完又昏昏欲睡，可惜已经要到站了。

前一晚在车上，李熏然给凌远打电话，说这个时间太早，让他不用过来接，他和同事一起走。凌远听了在那头笑着说：“你不是说我老年人作息吗，那个点我已经醒了。”

李熏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挠挠后脑勺：“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记仇啊。”

凌远低声笑了两下：“老年人要睡觉了，年轻人也快点睡吧。晚安。”

小田走进来，猫下腰拍了拍下铺的李熏然：“嘿，一个人在那儿傻笑什么呢，要下车啦。”

“等你呢。”李熏然打他的手，“东西收拾齐没有？丢三落四的。”

小田没被他转移掉话题，不依不饶道：“我这几天每天都跟你在一块，你还瞒我呢？你就是有情况。诶，哪天带来看看啊？哦对，今早上是不是有人来接你？哎哟，不愧是热恋期，这么大早还跑来接，我孤家寡人可怜死了，你捎我一程呗？”

李熏然看着他自言自语还越说越来劲，笑了一声说：“可以啊，你见了别失望就行。”

当真是失望极了，小田同志坐在凌远的车上梗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哥对你真好。”顺道把人送回去，李熏然伸了个懒腰闭上眼：“去你家吧哥，把我扔下你就快去上班，我睡觉。”

李熏然抱着臂侧靠在副驾，凌远瞟他一眼，在红绿灯前停下：“瘦了。”

“嗯。”懒得动眼皮，李熏然应了一声，模糊道：“下班早点回来。”

“想吃什么？”

“肉。”

虽说困，但也睡不了多久。不知道是不是被饿醒的，李熏然从凌远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正是中午十二点多。他抱着凌远的枕头又赖了会儿床，才依依不舍地起来洗漱。饥饿感更加明显，李熏然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打开手机准备给自己叫一份能最快时间送过来的外卖。刚选好菜，凌远回来了。

“诶？”李熏然又看了眼挂钟，把准备点下单的手指缩回来。“你怎么回来了？”

凌远手里拎了菜，还有一个小盒子。“不是你叫我下班早点回来的吗？”他脱了鞋往里走，把盒子放在李熏然眼前：“饿了吧？先吃点蛋糕垫垫肚子，我去做饭。”

“你就下班啦？”

“嗯，我下午不去医院了。”

凌远看着李熏然拆开了盒子里蛋糕才去厨房，系好围裙开始切肉。肉在锅里炖上了，凌远调小火，出来看见李熏然咽下一口奶油，正满足地舔嘴，抬头对投食者眯起眼睛笑：“哥，过来吃点。”

凌远在他对面坐下，李熏然把蛋糕推到他面前。旁边还有根新的叉子，但是凌远拿起了李熏然用过的沾满奶油的那把，刮了一块放进嘴里。

李熏然有点怔，盯着刚才还在自己嘴里的叉子被含在凌远嘴里，而对方很自然地又吃了一口，笑道：“这个蛋糕是凌欢推荐我买的，果然要说这些甜点，还是她们小姑娘懂得多。”

凌远放下叉子，抬头问：“对了，你上次说回来有事要跟我讲，什么事？”

李熏然一愣，注意力才从那把透明的叉子上转移到另一件他更不想面对的事上：“啊……是。”

几天前他断了自己的后路，在一个和几个同事一起吃夜宵，喝了几杯酒后睡不着的夜里给凌远发了条微信，告诉他回去之后有话跟他说。夜深人静容易让人不清醒，更何况他们见不着面，残余的酒精和头顶与自己家乡不一样的星空给了他逼自己一把的勇气，等到第二天醒过来收到凌远回复的一个“好”字时，他才开始后悔。

李熏然把手边的杯子拖到自己面前，两手不自觉握紧杯身。凌远则起身抽出他手里的杯子，去给他倒温水。

趁着凌远背过身倒水的功夫，李熏然一鼓作气开口：“哥，你先……先别转过来。”

凌远听话地定住了背影。李熏然看着他后腰上围裙打出的蝴蝶结，空了的双手绞在一起，咽了咽喉咙开口道：“哥……凌远，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

“我知道你有个青梅竹马一直喜欢你，也知道之前你和医院里的医生差点在一起，但是都没成。……嗯我不是故意打探你隐私，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不谈恋爱？”

凌远大概没想到这么个开场白，背对着他低笑了一声，反问道：“你呢，年纪轻轻，为什么不谈恋爱？”

“我跟你不一样，我……”李熏然这回连他后背的蝴蝶结都没敢看，低下头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李熏然闭了闭眼，深深吐出一口气：“我现在告诉他了。”

没有哪一刻的空气这么安静过，李熏然想起等待考试成绩前的那么几分钟，哪一次最紧张呢？似乎都比不上现在这个情况，好像下一秒对方一句话就能给自己定了生死。李熏然暗骂自己没出息，逼迫自己睁开眼，凌远已经转过身向桌子走来。

他把盛满水的杯子放到桌上，伸手去握李熏然的手。

杯子里是热水，凌远的手心很烫，包住李熏然还缠在一起的手。李熏然一动不动，他现在卡壳的大脑反应不了这是什么意思。

“紧张的不是只有你一个。”凌远这么说。李熏然这才发现，凌远握着他的手是湿的，他的手心在冒汗。

“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愿意说。也许哪天你想通了，能明白我不是你最好的选择，那么这样最好。”

李熏然愣愣地抬头。

凌远对上他的眼睛：“熏然，你说得没错，你和我不一样。”

李熏然仰着头没有说话，他看不懂凌远眼里藏了多少层意思。李熏然有点自暴自弃，他想凌远原来一直是知道的，而自己又懂他多少，现在脑子一片混乱，更是不敢乱猜他这几句话里的意思。

他低下头不看他，强笑了一下，不如直截了当地问：“那我现在，是被拒绝了吗？”

头顶传来一声叹气，凌远揉他的头发：“今晚留下来住吗？我明天休假。”

手掌从头顶滑到后颈，李熏然抖了一下。

“客房的空调从来没坏过。”凌远说，不等李熏然回应，径自朝厨房走去。

“我去看看肉，别烧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