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方】借酒
杜见锋接到电话的时候，正拎着一盒楼下打包好的烧烤站在家门口——暂时的落脚地，勉强称之为家。
出租屋在一栋旧的楼房里，没有电梯，二楼和三楼的灯已经坏了有两个月。眼看他所住五楼的灯也开始苟延残喘，杜见锋闭上眼免得被忽明忽暗的灯光晃得头晕，刚摸出兜里的钥匙，手机震了。
方。
杜见锋接起电话，他几个小时前发微信告诉他自己晚上和同学聚餐，不用联系他的男朋友在电话那头话都讲不清楚，但杜见锋能分辨出一个关键词：“来接我”。
他举着手机调头下楼，身后的灯放弃挣扎，啪一声彻底熄灭。杜见锋对周身突然黑下来的环境无知无觉，边下楼边试图从方孟韦嘴里套出他所在的位置。旁边大概有人听不下去，拿过电话告诉了杜见锋地点，是方孟韦学校旁边的一家饭店，他俩也去过几回，方孟韦特别喜欢他家的板栗烧鸡。
杜见锋拦了辆车，路程中漫无目的地看着手机发呆。一溜儿下来的通话记录里，一个“方”字夹在其中显得莫名孤单。这个字在他俩刚认识的时候就是这么存的，一直没改过。最初方孟韦跟他说自己的名字杜见锋没听清后面两字，他认识的人里也没有其他姓方的，也就这么存着了。杜见锋手指停在屏幕上，点开编辑在后面加了孟韦两个字，怎么看怎么别扭，又把方字删掉，留了孟韦二字，还是觉得不习惯，刚想算了，准备改回去时，司机突然问他：“帅哥，是往这边走吧？”杜见锋才回神看窗外，把改名这事儿搁到一边。
杜见锋在包厢里找到了他们一桌人，方孟韦今年大学毕业，这餐饭算是班里大聚之前几个关系好的兄弟之间的小聚。方孟韦三个室友认识杜见锋，见了面跟他打招呼，喊他一起喝几杯。杜见锋忙说不了，这不还得接人回去吗。他们也不勉强，拍拍方孟韦说你哥接你来了，醒醒。又抬头对杜见锋笑，说以前叫孟韦喝酒他都不肯喝，今天算是知道为什么了，才喝没多少呢就趴下了。
杜见锋笑了笑没说什么，方孟韦什么酒量他当然知道。桌上趴着的人才反应过来，猛地坐起来，两眼发蒙：“我哥……哪儿呢。”他终于看到杜见锋，盯了一会儿才眨了眨眼睛，笑了声说：“什么我哥……我哥姓方，你姓方吗？”
杜见锋没回答，走过去想把人架走。方孟韦被他搀起来，一条胳膊环住他的脖子，半挂在他身上，眯着眼对他傻笑：“问你呢，你姓方吗？
杜见锋忍住把人扛起来带走的冲动，扶住方孟韦的腰耐心哄他：“回去再说，好不好？”杜见锋说完这话，手上使了力气准备把他强行拖走。方孟韦在他面前唯一一次的醉酒经历告诉他，跟醉鬼讲不了道理。
醉鬼为了印证这一说法，迎着杜见锋的力气扑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迅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埋在他肩头笑得像做了坏事得逞的小孩儿：“你不是我哥，你是我男朋友。”说完还拉长了音重复：“男，朋，友……”
杜见锋僵在原地，手还抱得很紧，方孟韦发烫的耳朵贴着他的脖子。杜见锋心里叹气，对于男朋友难得一见的撒娇又太受用，即使只是因为对方喝醉了。他对着一桌子的尴尬勉强笑笑：“不好意思，我先把他带走了，你们慢吃。”
方孟韦的上铺最先反应过来，赶紧对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摆手，笑得比当事人更勉强：“啊……快去吧，拜拜。”
路上方孟韦很安静，可能是醉酒晕车，靠在杜见锋怀里昏昏欲睡。出租车按着他刚才来的方向原路返回，杜见锋配合着给他舒服的姿势，方孟韦动一下他也跟着调整。车子经过一排明亮的路灯，杜见锋手掌覆上他的眼睛，方孟韦刚蹙起的眉又舒展开来，重新安稳地睡过去。
确认人睡了之后，杜见锋才轻轻叹口气。他不是不知道方孟韦最近不太高兴，或者说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就没断过。最初的热恋期过后，各种矛盾都显现出来，两个人都在努力磨合，一直到今天，到此刻，即使人就这么乖乖窝在他怀里，杜见锋心里还是空得厉害。
他所有的温柔和担惊受怕都用在了这个人身上，还依然觉得不够。
他记得两人闹得最厉害的一次，是有段时间杜见锋把工作辞了，没告诉方孟韦。出来工作没多久，积蓄是有一些，但他那时候才刚付了半年的房租，又不知何时能再找到工作，最重要的是下一个月就是方孟韦的生日，他花钱也就能省则省。
等方孟韦知道的时候，杜见锋已经吃了大半个月的泡面——除了和他一起吃的那几顿饭。生日那天给方孟韦买了礼物，订了蛋糕和晚上吃饭的餐厅，两个人过得特别开心。然而没过两天，方孟韦就知道了这件事。
“我要你给我过生日做什么？”他气极，说话也是真伤人心，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出口的话也收不回来。杜见锋本想给他解释他已经找到了工作，过两天就去上班，被他一句话击散了所有说话的欲望，最后不欢而散。
那天晚上方孟韦回学校之后，杜见锋一个人坐了好久。直到肠胃提醒他他将近八个小时没吃过东西，他才下楼买了份晚餐兼夜宵，荤素搭配，特别营养。到了半夜，他辗转反侧的同时有人和他一样睡不好觉，在微信上给他转了一千块钱。杜见锋没有收，给他回了好几条微信，大意是你每个月生活费有限，自己留着花，我够钱用，真的。还有一句“对不起”。但是一直到杜见锋熬了大半夜终于睡过去之前，都没有收到回复。
再见面是一周之后，期间两人一句话都没讲过。杜见锋拨他的电话，不接， 就直接去了他学校。到宿舍楼底下也挺巧，碰见方孟韦的舍友，手里拎着两盒食堂打包的盖浇饭，见了杜见锋和他打招呼，说来看孟韦啊？杜见锋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麻烦你叫他下来吧，我打电话给他没接。”室友挺奇怪，提起手里的饭说：“你不知道他病了吗？我饭给他带的。咦，我还以为他跟你说了你才来看他呢……”
话音刚落，杜见锋头也不回快步进了宿舍楼。等到室友提着饭慢悠悠晃进寝室时，看到的已经是杜见锋往上铺爬的画面了。
杜见锋刚一进门，在床上睡成一坨的方孟韦就醒了。寝室只有他一个在，上午没去上课，下铺因为给他带饭所以回来得早。方孟韦以为是室友，翻身一看，愣两秒后又使劲翻了回去，床板一震，方孟韦背对着他整个人睡得更里侧了些。
杜见锋看着一团气鼓鼓的被子，好笑又无奈，柔声细语地哄了几句都换不来对方半点反应，提高了些声音威胁道：“你再不理我我上去了啊。”
再想给反应的时候已经晚了。杜见锋两步爬上了床，不给人反悔的机会，对着起身瞪着他的人笑得一脸无赖：“我看你挺想我上来的。”
方孟韦发着烧，脸色差得要命，头发也睡趴下了，两只眼睛一瞪，除了让杜见锋心疼以外起不了任何作用。杜见锋不顾方孟韦的躲闪，强行把手覆在他的额头上，声音软下来：“吃过药没有？嗯？医务室去了吗？”
方孟韦不答，后推门进来的室友把饭放在桌上，边帮忙回答杜见锋：“他不肯去医务室，杜哥你带他去吧，我们叫不动。”
杜见锋看向方孟韦，对方还是垂着眼不肯看他，被杜见锋手掌摸着的额头退到不能再退的地步。杜见锋放下手，轻轻叹了口气说：“先下去吃饭吧？”
人被哄下来，杜见锋给他披了外套打开饭盒拆开筷子倒好一杯水守在旁边看着他吃。室友开了电脑玩游戏，杜见锋瞄了一眼投入于游戏的室友，低下头埋在方孟韦耳边轻声说话，勺了一勺饭喂到嘴边。方孟韦又瞪他，余光瞧见另外一个人没有留意他俩之后，不情不愿吞了这口饭。杜见锋立刻就笑开了，也不敢再得寸进尺，陪他吃过饭后去了医务室。
那次是怎么说的呢。看着方孟韦虚弱地靠在医务室里输着液，杜见锋握着他的手对他说，我们以后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
方孟韦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他没作回答，只是没什么力气又熬红了的眼睛看得杜见锋心里更难受。偏偏这时候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重复了一句无用的“对不起”。
方孟韦摇摇头，依然不说话，没扎针的手回握杜见锋，无声地应了他的话。那回之后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争吵，两个人尽力去化解已经发生或潜在的矛盾。然而毕业季将近，两人心里都埋了事。
有一次方孟韦问他，如果毕业后他回家发展，他有什么想法。当时杜见锋很干脆地说不管他去哪里，自己都支持他的决定。这个话题便没有再进行下去。
杜见锋带着人回了出租屋，方孟韦被抱到床上，刚悬空的那刻没有安全感，搂着他的脖子直到挨着床了还不肯松开。杜见锋连哄带骗把人扒拉下来，倒了杯温水喂给他，又去浴室拧了把毛巾给他擦脸，人总算是清醒了些。
“杜见锋……”
“嗯？”
“杜见锋……”
“嗯。”
也不知应了他多少回，方孟韦安静下来，再看他时眼里满是委屈。杜见锋想开口说什么，方孟韦搂上去吻他，开头有些发狠地堵他的唇，贴住之后变得极温柔。杜见锋箍紧他的腰反客为主，把人压进床垫里亲吻。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后却没有进一步，杜见锋坐起身，拉着他的手把人扶起来。
“走吧，去洗澡。”
方孟韦没动。
“我们都多久没做了……你就一点不想我？”
方孟韦说这话是真真切切地难受，不带一丝调情的意味。杜见锋手抚摸他的后颈，额头靠着额头，轻声道：“你不会喝酒，我怕你难受……”
方孟韦吸了吸鼻子，眼泪擦着杜见锋的脸颊掉下来。杜见锋侧过头，吻得比刚才更动情。他是真怕方孟韦不舒服，本不敢折腾得太过。奈何今天的方孟韦格外缠人，杜见锋哪里经得住他这么撩，最好便是如他俩所愿，借着酒抛掉所有理智。
他俩的第一次也是一个微醺的晚上，在这个一室一厅的小出租屋里，好似谁都不清醒，做着清醒的事。那次杜见锋在他耳边一遍遍地说“我不会离开你”。后来说起毕业后的打算，杜见锋几次想告诉他，他的承诺没有变过，却没能找到机会。
“孟韦。”杜见锋撩开他贴在额头的刘海，吻在眉心。“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你，从来没有。”
“嗯……”方孟韦腿没力气地挂在两边，抬了抬腰迎上去。“再进来点儿……”
“……”杜见锋无奈笑笑，看来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的深情告白根本没入对方的耳。
算了，日子还长。
第二天两人醒来已是中午，俱是手脚发软头昏脑涨。方孟韦隐约能想起昨晚两人是怎么胡闹的，杜见锋问他是否还记得昨晚发生什么的时候，他含糊应了一声。
“你今天回学校吗？”杜见锋问。
“嗯，回。”
“那……”杜见锋挠了挠头发，“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好啊。”方孟韦回答，看杜见锋神色有点不寻常，好奇道：“怎么了？”
“免得你一个人尴尬不是。”杜见锋说，又见方孟韦一脸疑惑，才问：“你不是……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
……
方孟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