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锅

6.夜尽天明 

李熏然走到自动售货机旁，伸手越过站在机器面前发呆的人，替他按了一盒牛奶。 

凌远往旁边退了一小步，侧头看李熏然扫码付款，然后弯腰掏出一盒牛奶递给自己。 

李熏然给自己买了罐咖啡，坐到椅子上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口皱起眉头：“怎么这么甜。” 

凌远坐到他旁边，把牛奶举到他面前：“我们换？” 

李熏然捂紧了手里的咖啡，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不换。” 

凌远撕下吸管插进牛奶盒，在一旁默默喝着。两个人并排坐着都没吭声，李熏然架起腿，手搭着座椅的扶手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憋着劲笑起来。 

凌远晃了晃空了的牛奶盒，转头看他。李熏然说：“你刚才那样就像我小时候，明明不愿意喝牛奶，还要装得无所谓。因为如果被我妈看出来我不想喝，反而会盯着我喝完。” 

凌远淡淡地笑了，指了指他手里只喝了一口的咖啡：“我是因为你说咖啡太甜，才说要跟你换。” 

“我知道。”李熏然往后座轻轻一靠，从侧后方看凌远。凌远出门急，随意拿了一件搭在椅背上的衬衫，后背有些褶皱。他微微弓着背，手肘撑着大腿，手里无意识地捏着牛奶盒。 

“那你有什么特别不爱吃的东西吗？” 

“鸡蛋。”凌远想也没想，“那种一整个的白煮蛋。” 

“啊。还挺普遍的。”李熏然轻声笑着说，“我以为你会说出一个很意想不到的东西。” 

“小时候吃太多了，后来看到就恶心。”凌远转过头，李熏然靠着椅背静静看着他。在这个糟糕至极的夜里，这个人的眼里全是柔和的光，他的注视让凌远感到无比放松和心安，尽管刚才的经历不算好过。凌远对着他轻快地笑，接着说：“你相信吗，我是因为大人们总说吃鸡蛋会聪明，才多吃的，特傻吧。从来没人逼我吃什么，什么东西好我就吃什么，那些三无食品，我几乎不碰——是不是很无趣？小孩子不该这样。” 

“怎么会，熊孩子——尤其是现在——已经够多了。我就喜欢听话的小孩。”李熏然说着前倾身子，和凌远挨得更近，“碰到你这么乖的宝宝，高兴还来不及。”口头上占了这个比他大上七岁的男人的便宜，李熏然笑得狡黠。凌远抿唇，嘴角的弧度纵容对方一切行为。他过了一会儿才轻轻摇摇头，好像说给自己听：“放肆是需要资本的。”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李熏然明白凌远的意思，他是不能哭，也不敢哭。 

李熏然想象小时候的凌远，懂事听话，聪颖过人。老师眼里难得一遇的好学生，同学之间佩服又嫉妒的对象。——同时，少言，孤僻，不被人理解。 

逼着自己吃不那么爱吃的东西，花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学习，因为他不得不这么做。每个阶段都比同龄人承受得更多，孤身一人拼尽全力地朝前走，丝毫不敢懈怠。 

李熏然握他的手。凌远的手背被室内的空调吹得发凉，而李熏然手心温热，正覆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忽略皮肤刚触到一起时，凌远手指轻微的颤动，李熏然扣住他的手，力道不重，却不给人抽出的机会。 

“上学时呢，我最佩服的就是像哥你这样的学生。”李熏然歪着头不看他，似在回忆学生时代。“但是学霸通常不和我们玩儿。当然啦，我也有好好学习，只不过稍稍贪玩一点。” 

“高中时我班里的班长，成绩特别好，人也很好，同学都挺喜欢他。但是你知道，每个班都有几个叛逆的，班长管的事多，大概得罪了人，有一回被我撞见他被几个混混堵在巷子里，我正义感爆棚，扔了书包上去就跟别人打了一架——”说到这里，李熏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其实他们几个也就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班长，没想真的怎样，反而我一那么搅和，两个人都挨揍了。” 

“后来班主任找我去办公室谈话，说我跟别人打架，要叫家长写检查。我们班长可仗义了，赖在办公室不肯走，说要替我挨罚，家长他叫两个来，检查写双份。我们班主任没办法，批评两句就算了。那次后，班长和我关系特别好。” 

凌远安静听着，时不时跟着李熏然一起笑。 

“如果我学生时期碰到你，肯定天天赖着你，给你当保镖提书包，买早点抄作业……” 

“抄什么？” 

李熏然笑出白牙，故意慢慢重复：“抄——作——业。”

“熊孩子。”凌远笑骂。 

一晚上，谁也没劝对方去休息，两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没话了就各自沉默着想自己的事，也不会觉得尴尬。天快亮的时候，凌远起身活动几下，对李熏然说：“我去看看我爸，你回去吧。” 

李熏然也站起来，把最后一口咖啡喝掉，依然被甜得皱眉：“我和你一起。” 

“不用——” 

“哥。”李熏然转过身正面着他，“不是才说过，不要觉得麻烦我吗。当然，如果你是不愿意我跟着，而不是怕麻烦我，就另当别论。” 

这话说得让人没法拒绝。凌远按了按额角，片刻后才说：“熏然你知道吗，其实……”他苦笑道，“其实我原本不想让你看到我那样。” 

李熏然站在原地，在凌远下一次开口前思考他指的“那样”具体是什么。 

“我很自私，想你能在，又不想你跟着来。”怕你发现你心里的凌远和实际上的不一样，怕你失望，怕你厌烦。 

李熏然不答，越过他把易拉罐扔进垃圾桶里。金属碰撞出响声，李熏然回头朝凌远勾勾手：“走吧。” 

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