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锅

5.家人 

凌远家的事，李熏然知道得不多。准确来讲，他目前所知道的信息，都是他自己观察后推测的。 

他可以明显感觉到，凌远的家庭环境和自己截然不同。他的家庭算是许许多多幸福和睦家庭之中的代表之一。夫妻俩年轻时相亲认识，一拍即合，恩爱至今，于他是传统上的严父慈母。他在良好的环境和教育下长大，性格阳光乐观，从小就想走父亲的路，当一名惩恶扬善的警察。但正因如此，他才不是不明白有多少人并不像他那么幸运。尤其是做了这行以后，见过太多不幸的家庭，帮不了的人，和无能为力的事。更加明白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可以有多大。 

他第一次察觉到凌远和他家人之间关系的不一般，是因为凌远的妹妹凌欢。他们同在一个医院工作，凌欢很尊敬哥哥，凌远也很爱护妹妹，相处分明很融洽。可李熏然第一次见到他们兄妹一起时，就感觉哪里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好像兄妹俩对彼此都很好，可中间横着一条跨不过去的壑，不是几句话可以概括，更不是做点什么就能改变的。 

那时李熏然只当是自己想太多，他一个独生子，对人家兄妹之间的感情哪来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触。可念头一起，难免会不自觉地去在意。后来的一件事，让李熏然确定那不是他的错觉。 

那次他坐在凌远的车上，凌远买了些日用品，和两箱生得特别漂亮的奇异果和车厘子，说吃完饭准备回一趟他父母家，他们爱吃。但是一通电话后，凌远又说，熏然你拿回去吃吧，放久了会坏。李熏然问他，不是给你爸妈吗？凌远答，刚才他打过电话，他爸妈现在在外地，不会这么快回来。 

李熏然当时差点脱口而出，你爸妈背着你出去玩了呀。笑都一半在脸上了，又被他硬生生逼了回去。凌远当时的脸色没有任何不妥，但李熏然的大脑已经把他之前那些零散的思绪和猜测拼凑到了一起。此后他再留意时，更多痕迹都肯定他的想法。 

他最早认识凌远时，除了这个人自带的成熟稳重，以及身为一院之长的气势和威严以外，他在凌远的身上看到了另外一种萦绕着他挥散不开的情绪。凌远对他总是温和随意的，但李熏然对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就像能看到他心里藏着许多事一样。这些事压得他喘不过气，同时逼他不得不努力地、拼命地喘气，一分一秒都不能停下。 

李熏然有那么几次差点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凌远你累吗，休息一会儿吧。可对于凌远这个人，李熏然自问了解得太少，又有什么资格去说这种话呢。 

医院给人的感觉就像它本身那么直接，白茫茫的冷。晚上更是如此。李熏然不知道他要找的人现在在哪儿，只凭着感觉走过一格格瓷砖，然后在某个拐角刹住越来越快的脚步。 

“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 

陌生的女声太刺耳，这话对着任何一个人说，都无疑是直往人心口上插的尖刀。更别提背对着李熏然的，承受着这话的人是谁。他这个局外人都像被隔着空气扇了一耳光，更不敢去想凌远什么感受。 

凌远依然站着，半步没退，温声喊着那人妈，好言好语地耐心劝她。那人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好像在驱赶什么让人恶心的东西，带着哭腔又冷言冷语了好几句，转身进了病房，一秒不愿和他所谓的儿子待在一起。 

李熏然自认为，除了那些犯了罪的人以外，他不爱对什么人产生恶意，尤其是长辈。但在这短短几分钟内，他拼命按下自己好几次，才没有冲到那个女人面前，把她和凌远隔绝开来，替他挡下所有不该他来承受的东西，对那张陌生的脸说，该消失的是你，不是他。 

可惜他什么都没能为他做，捏着拳退到凌远看不到的地方，躬着背靠墙努力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压下自己满身的负能量。 

不再有难听的骂声和无力的安抚声，一切归于平静。李熏然再走出来时，凌远已经不在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