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锅

6.

黄志雄进了屋，往四周扫了一眼，比起原来他们住的房子，这间公寓实在太小，但不管是装修风格，还是家具摆放的习惯等，都让黄志雄感到熟悉。这稍稍平复了一点他对二人许久未见的不安和局促感，最主要的是，他内心的愧疚折磨他多时，这让他直视他们的眼睛也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

他知道他的两位哥哥，实际上他一直当作长辈尊敬的明楼和明诚，这些年对他最大的要求只是期望他好好地，好好地活着。是他一直在自我放弃，一直在逃避，即便如此，两位哥哥还是在暗地里保护着他，没有出面强行干涉他，更没有因为他的自暴自弃而不管他。

“大哥身体好些了吗？”黄志雄问。

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准确来讲，他见他们是好几年前，而两个人应该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探望过他的。

他们看起来不仅没有变老的痕迹，因为这几年生活比起从前要悠闲自在，看起来状态反而更好了。吸血鬼的寿命并非看不到尽头，但是几年的时间对他们来说确实微不足道。可能再过上个十年，黄志雄都没办法对着他俩依旧年轻的脸开口叫他们大哥二哥了。

明诚在他面前搁下一杯红茶，抬头微笑道：“现在才晓得关心你大哥，是不是太晚啦？”

“我……”他知道明诚这话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反而是对自己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感到真心地高兴，和心头一件大事终于放下的轻松感，而缓解他紧张的一句调侃，可是他的惭愧无所遁形。

明诚很快笑了笑：“你大哥好多了，没发现他都胖了吗？”

“阿诚……”对着多年没见的弟弟，还真是一点面子都没给自己留。

明诚回看他一眼，脸上写着：怎么啦？我哪里说得不对了？

明楼无法反驳，轻咳一声转回头。

黄志雄笑了出来，红茶的颜色慢慢沉淀，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你那位季警官，知道你有两个吸血鬼哥哥吗？”

瓷杯停在嘴边，黄志雄顿了顿，缓缓把杯子放下。

尽管知道明楼明诚一直默默关注他，但是从他们嘴里听到季白的名字，还是让他心脏漏跳了一拍。

“我什么都跟他说过了。”

“那就好。”明诚说，“哪天把他带来见见我们吧。”

“二哥……”

看着黄志雄有点犹豫的脸，明诚笑了：“怎么啦？怕你哥吃了他？”

黄志雄赶紧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该见见。”明楼接话道，“如果不是他，你现在也不会这么精神焕发地坐在我们面前，是吧？我们该谢谢这位季警官。”

“也算是见下家长。”明诚调笑着补充道。

黄志雄抿起嘴，点点头道：“好。”

像他大哥说得那样，他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两人面前，是因为季白。

他是个吸血鬼猎人，曾经是，在十二年前他带领的小队全军覆没之前。

他从小便是孤儿，父母因吸血鬼而死，但他那时太小，有记忆时已经身处孤儿院。认明楼明诚二人做哥哥并不是意外，他本就是明诚自己救下的幸运儿。但明诚每次想起却会遗憾，如果他能早些赶到，黄志雄也不会失去双亲。

他们不能收养人类，但是在把他送进这家院长与他们相识多年的孤儿院后，明诚经常去看望他，也会把他接到家里住上几天。明楼像个大家长，最初在他印象里，明楼是家里最威严的存在，相比明诚的温柔，他小的时候很怕明楼。至于后来随着他去明家的次数增多，对于之前的认知发生了怎样的颠覆，就是后话了。

黄志雄成年之后，瞒着他俩报名了吸血鬼猎人。

明楼和明诚当然能理解他的心情，但是他们一直希望他过平静的生活，与其他大部分人类一样，找份稳定的工作，结婚成家。可是黄志雄的意志很坚定，他说他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人类的安全，也是为了改变一些惧怕吸血鬼的人们的想法，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是像明楼明诚这样，真心想与人类和睦相处的。

像人类社会中警察逮捕犯人一样，猎人追捕那些伤害人类或同类的吸血鬼，常年行走在刀尖上。

意外就在那年发生了。黄志雄那时是他们小分队的队长，而在一次任务中却中了埋伏，除了黄志雄以外，其余人员无一生还。

把他视为兄弟的队友用自己的命保住了黄志雄，这也是后来的每一个被回忆笼罩的夜晚，他最恨自己的时刻。

他离开队伍，离开明楼明诚的视线，依靠酒精苟活。明诚曾尝试过强行带他回去，得到了完全的反效果后，在明楼的劝诫下改明为暗，在他察觉不到的情况下保护他。

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或许一辈子太长，他会在某个被酒精麻痹的夜晚，也可能是白天，闭了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直到他遇见了季白，他无边无际黑暗中唯一的那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