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锅

3.

床很大，被褥很软，阿诚小小的一只陷在床中央，惶恐得不敢乱动，尤其在床头柜亮起来的灯照下，身上的一些痕迹更清晰。

“阿诚，你冷不冷？”

阿诚摇摇头，不会再有更温暖的时候了。

“我，可不可以……”阿诚把手往被子里缩了缩，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洗澡……”

好在明楼听力好，最后两个咽在喉咙里的字也被他听见。他顿了顿，明白这个孩子是怕自己弄脏了他的床，摸着快要埋进被子里的脑袋笑道：“你先把东西吃了再说。”

明镜这次出去给明台买了好些零食，明楼挑件出来放到阿诚面前，在床头柜当上一杯热水，对阿诚柔声道：“你慢慢吃，我先出去了。”

他在面前杵着，怕是这孩子什么也不敢吃。明楼走出房间，把眼巴巴看着自己零食的明台牵了出去。

“明台，里面那个弟弟饿了很久了，也不会吃你多少东西的，让他吃一点，好不好？”明楼蹲下来哄明台，小朋友表情苦得很，还是点了点头。明楼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站起身来看向站在一旁的明镜。

“明楼……”

“大姐，我知道您要说什么。”

明楼看她为难的表情，垂下眼只有沉默。吸血鬼不能收养人类，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法律。他作为目前为数不多的纯血，职位又敏感，更加不能以身试法。

“晚些再说吧。”明楼说。

他们心里都知道，摆在眼前的方案只有两条，要么他们自己找一家孤儿院，或者认识的好人家，把阿诚送过去。要么被上面的人知道，把他们当做那些私自养着人类做长期粮票的吸血鬼……不，这样对谁都不好，明楼不可能允许事情到这么糟糕的地步。

“我会想办法，您放心。”

明镜看着他欲言又止。明台抬头左右看了看大哥大姐，扯扯明镜的衣角：“大姐，弟弟以后住在家里吗？”

弟弟……明镜心思不在这里，缓过神来才牵起明台的手，对他温柔地笑：“那是哥哥，他比你大上一点呢。”

“是吗？”明楼有点意外，阿诚看起来比明台要瘦小挺多。

明镜点点头：“照之前桂姨说的，他是要比明台大的。”

他们收养明台也没有多久。明台是个混血吸血鬼，生母原本是明镜的下属，在一次有预谋的刺杀中替明镜挡下一颗银制子弹，丢下幼子撒手人寰。

这次的事件，明楼和明镜一度怀疑是同为纯血的汪家策划，但苦于找不到有力证据，不得不了了之，唯一能做的只有对救命恩人的遗子加倍地好。

“大姐，您带明台先去休息吧，这里我照顾就好。”

明镜和明台比计划中回来得早，几天的行程很满，一听说阿诚的事就没歇下过。明镜还好，明台早就累了，心里还惦记着几分钟前还属于自己的零食，守着关上的门不肯离开。

到底是小孩子，明楼笑了笑，轻轻推开门望了眼里面。

阿诚就着一包饼干吃，其他的一点没动，见明楼开门，直望着他手上停了动作。

家里没人爱吃米饭，在明楼的认知里，生病的人类应该喝粥，可惜他找不到米。阿香说等到白天了再出去买，还能买些鸡类的回来炖汤。

家里好久没买过鸡了，明楼嫌弃鸡血。

“阿诚，我带你洗澡。”明楼也不勉强他吃，这些可以慢慢补。

现在倒是感激起他比明台要瘦小的身子，能够应付来不及买衣服的时候。明楼没有照顾人的经验，阿诚也不让他照顾，自己洗好穿完衣服出来，浴室里除了多出来的热气以外，就跟没用过一样，地上的水都拖了个干净。

桂姨回来的那天，阿诚躲在房间里听着外面女人的哭声。他差一点以为她是真的因为失去自己才伤心成这样，而在这延绵不绝的哭泣声中，另一个人的声音让他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消失了，另一个人走到他面前，对他说：“阿诚，从今天起你姓明，你叫明诚。”

半个月过去，明诚和刚来的时候已经变了样子，可明镜还是看着他发愁：“怎么还是不长个呀。”

“这才多久，大姐你别急。”明楼安抚她，其实自己心里也发虚，毕竟谁也没养过人。

另外有个事明楼没说，就是明诚看起来似乎经常胃口不好。依他的性子，只要叫他吃的东西，明诚都会吃下去，一点不剩。但明楼也不知道，究竟是食物不合他口味，还是另有原因，明诚吃得有些勉强。

看来还是要让专门的医生来看看，明楼这么想着。现在正是深夜，阿诚应该已经睡了，明楼坐在书桌前，面前摆着的是阿诚几个小时前给他切的果盘。

水果去了皮，切得很均匀，摆放也很整齐。明楼看得出神，脑子里是他小小的个子握着刀柄，认真埋着头切水果的样子。嘴角不自觉翘起，明楼叉起一块苹果，还没放进嘴里，被一声惨叫惊得松了手，叉子落回盘子里，铛一声响。

明楼跑下楼，熟悉的血腥味让他心慌。——他看见的是阿诚。阿诚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面前已经没了呼吸的是一只浑身是血的猫。

“阿诚……”

明诚没有任何反应，背对他呆呆地坐着。明楼上前，血液除了集中于地上，还有明诚的嘴边和胸前的衣领。

明楼一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失控的混血吸血鬼，他太知道是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