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锅

所选题目：我们终将渐行渐远 

01

酱子。

已经收工打烊，店内只剩一盏灯，虚笼着两个对酌的人。稍年长的男人不紧不慢地朝杯子里倒酒，相比对面那个一杯接一杯，几乎没停过的人来说，他更像是个来倾听心事的知心大哥哥。

“你的小朋友呢？”知心大哥哥开口问道。

贺涵已经有点喝多，眼神发飘，举着杯子的手腾出一根食指指他：“你还取笑我，我告诉你啊……”他噎了一下，杯子落到桌上洒出剩下的一半。贺涵埋下头低声念叨：“这事，你也有责任……”

“关我什么事。”老卓笑得一脸无害：“你呀，自作自受。”

02

“我不是你，她也不是洛洛。”

前不久，同样是在酱子，面对老卓对他和另一个小姑娘之间的调侃，贺涵这么呛回去。小姑娘是他多年好友的妹妹，叫小宁，才上大学的年龄，把贺涵奉为偶像，跟个小尾巴似的围着他转。贺涵把她当妹妹一样照顾，也不是不知道她对自己有特别的感情，很多时候委婉的表达过他俩不可能。但是她每次就像听不懂一般，该怎样还怎样。

贺涵倒宁愿面对薇薇安那样直接的女人，目的和欲望都摆在明面上，拒绝起来不费多大功夫。像小宁这种看起来不求回报，又不做逾矩的事，好像只想单纯陪在喜欢的人身边的人，往往让人找不到开口拒绝她的当口。

老卓叫她小朋友，她听了不大高兴，说自己已经成年了。老卓就说，你在我面前可不就是小朋友吗，在贺涵面前也是。小宁听了不做声，自己生闷气。所以贺涵一直以为老卓跟他一样，没把小宁对他的喜欢当回事。但是最近几回，老卓有意无意地会开他俩之间的玩笑，私下对着贺涵的时候。

“嗯，她不是洛洛，她可比洛洛聪明多了。”

“我说你怎么回事？”贺涵说，“你不知道我和曲和的事吗？”

老卓把毛巾往肩上一搭，别有深意地瞄了眼坐在角落里的小宁，唇角一拉对贺涵微笑道：“我知不知道重要吗？”说完不理贺涵，转身进了后厨：“干活去喽。”

贺涵捏了捏眉心。

他知道老卓其实是想给他提个醒。

“贺涵。”曲和的声音。他猛地回头，换上笑脸：“来了？那边坐。”

小宁是自己跑来的，贺涵原本只约了曲和。但曲和事先不知情，见到她有点意外。

“曲和哥！”小姑娘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啦。”

“是啊，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

“嘿嘿。还是曲和哥好，不像贺涵叔叔，从来也不夸我。”

“叫谁叔呢？”贺涵皱起眉。平时也喊他贺涵哥，曲和在就改口叫了叔叔，好像是为了刻意区分开一样，又像是在撒娇。

曲和面色如常，和她聊起其他话题。对于小宁，曲和一直没有发表过什么意见。三个人接触过几回，吃过两餐饭，后来贺涵提到她想来找他们聚，曲和都会找理由避开，说人家只想见你，迫不得已才带上我，你们两玩就好，我不掺和了。曲和说这话的时候没带不好的情绪，顶多算吐个槽。贺涵给他解释，也被他拦住，说我怎么会跟个小姑娘吃醋，别瞎想。

最近贺涵对她的邀约也是能推则推，叫她多跟学校里的同龄人玩，除了她自己跑来找他，以及上次……

“叔叔。”小宁叫他，“我还想去上次我们和唐晶姐去吃的那家餐厅，下个月我过生日，我们再去那里呀。”她转向停了筷子的曲和：“曲和哥你也来。” 

“……下个月，我可能会很忙。”曲和顿了顿，手臂叠起来搁在桌上，抬头笑着问坐在他对面的贺涵：“什么时候还跟唐晶去吃饭了，也没告诉我。”

“就上上个礼拜。”小宁抢着回答他，“本来要来酱子的，但是叔叔说他知道一家更好吃的……”

“小宁。”贺涵止住她的话，对上还笑着的曲和，解释道：“碰巧遇上的，忘了告诉你。”

“其实也不用告诉我。”曲和笑笑，“对了，下个月我有一个汇报演出，很重要，从明天开始晚上都要训练，不用约我吃饭了。”他抬手看了眼表：“应该说是从今晚开始。我吃饱了，先回学校，你们慢吃。”

“我送你……”

“不用了。”

几乎是在离开桌子的瞬间，贺涵看到曲和收了笑容大步朝外走去。他追出去，外面天已经黑了，曲和走路特别快，贺涵跨了几大步上前拽住他的手：“曲和！”

“我今晚真的要排练。”曲和转过身，语气平淡，“有事晚点说吧。”

贺涵回到酱子的时候，小宁关切地问他：“曲和哥怎么了？”

贺涵坐到她对面，盯着她开口：“你知道我和曲和什么关系吗？”

“什么？”小宁还保持着刚才关心曲和的表情，好奇又担心。而贺涵已经换了副样子，说话时脸上依旧很温和，甚至唇角带了笑，但是小宁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你知道。你是故意的。”贺涵说。

“我不管你怎么想，我现在也没兴趣知道。而你需要知道的是，你在我这里永远只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妹妹，仅此而已。但是现在看来，我好像也多虑了，你不需要照顾，你完全可以照顾好你自己。”

小宁几乎立刻湿了眼睛，贺涵没去看她，站起身来和她告别：“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03

曲和回到家，屋里灯亮着，贺涵从厨房走出来，衬衫袖子撸到胳膊上，领带松垮地插在胸前的口袋里。“回来了，正好我刚热好菜。你晚饭没吃饱吧，我从酱子打包了些回来。”

“谢谢。”曲和闻到屋子里的香味，强打起精神说，“这么晚辛苦了。”

“别这么说。”贺涵把锅端到桌上，摆好碗筷，笑道：“你不是更辛苦吗，快吃吧。”

他把盛满了的碗放到曲和面前，看着他开口：“曲和，对不起。”

“我承认，我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怕你多想。但是我和唐晶之间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她都要结婚了，我也告诉了她我有了固定的伴侣。我向你道歉，以后绝对不瞒着你，好吗。”

曲和拿着勺在碗里拨弄，热气一阵阵往上冒。

“唐晶要结婚了，那薇薇安呢，小宁呢？……应该还有我不知道的人吧。”

曲和松开手让勺子沉底，扯了扯嘴角说：“其实是谁，有多少人都不是重点，我只是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你，也做不到不在意。你要是哪天告诉我你要和薇薇安或者其他谁在一起，我应该也不会意外……这跟信不信任没关系，只是，我可能觉得那样才更合理吧。”

贺涵愣着没说话，曲和疲惫地揉了把脸，强笑道：“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强行凑在一起，最后也只会越走越远。我们也都不小了，你跟唐晶十年也没能修成正果，我呢，我还离过婚。这种事还是慎重考虑吧，不要互相耽误了对方。”

“曲和……”

“对不起。你先回去吧，我太累了，这段时间也确实忙，我们都冷静一下，以后再说吧。”

曲和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从容平静地赶人走。

“那你记得……趁热吃。”

贺涵拿了外套，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看着曲和：“那我，走了。”

曲和侧身站着紧握着门把手，始终没有抬头：“嗯。”

04

曲和演出那天，贺涵去看了。

他在舞台上光彩夺目，自信迷人，像贺涵第一眼见到他那样。他坐在台下，才渐渐明白，曲和跟他在一起，是不是真的太累了。

他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曲和的世界很纯粹，性子也直，没有太多弯弯绕绕。贺涵呢，同行看来做事冷酷不择手段，感情方面被在一起十年的前女友指责不够爱她。他们本来不应该会有多大交情，但走在一起竟然水到渠成。

人到中年愈发地任性，贺涵发觉自己从上一段感情中借鉴不到任何经验，他和曲和在一起跟和唐晶在一起是两种感觉，少了份试探和冷静，多了冲动和鲁莽。

演出结束，曲和朝台下深深鞠躬，贺涵和所有人一起鼓掌，目光跟着那个身影直到走进后台。

“那你别在我这儿买醉啊。”老卓说，“去他面前喝去。”

“嗯……”贺涵埋在胳膊里，模糊地应了一声，就没了动静。老卓以为他睡过去了，刚想把人拍醒，贺涵猛地抬头冲着老卓傻笑：“你说得对，去他那儿……”

“吓死我了你！”老卓往后坐直，嫌弃地摆手：“快走快走，别在我这儿发疯。”

酱子的最后一盏灯也熄了，一夜过去又是新的一天。

05

演出终于忙完，又恢复了白天下班就能回家的日子。曲和到路边随便买了份面打包回家，才走进小区，就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停在自己单元楼的门口。

曲和停在原地，看着贺涵从车上下来，竟然……还有行李。

贺涵穿着件深色的大衣朝曲和走过来，整个人精神焕发：“我常住的那套房子卖了，你收留我吧。”

曲和张了张嘴：“啊……？”

“你不是说你不够了解我，我们的生活隔得太远了吗，所以……”贺涵指了指自己的行李，“我觉得，同居是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

“昨天演出那么成功，我带你去吃顿好的。走，跟我上去放行李。”

贺涵去拉他的手，曲和本能地缩了一下，没能躲掉。

“不会越走越远的。”

贺涵抓紧了他的手。

End